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枣影婆娑

我家的小院里,有五棵枣树。

粗细差不多,可能是同时栽下的吧。奇怪的是,十年,二十年,几乎不见它们成长。大概是生长很不容易的缘故吧。

童年的时候,我很不喜欢枣树。不喜欢它冬天的样子,光秃秃的,黑黑的,弯弯曲曲,疙疙瘩瘩的。树身上尽是细细的裂纹。视觉上的粗糙之状,能给人带来不舒服的感觉。

当它冒出小小的芽儿,我又喜欢上它了。春天,它细小的叶子,犹如娇嫩的榆钱儿,给人一种愉悦的感觉。那种细腻、清新的叶子长在粗糙和充满沧桑感的枝干上,好像是另一个生命的魂魄和精神附着在另一个生命的身上了。它们如此的不和谐,但又如此完美地搭配在一起。

叶子一天天变得深绿,夏天就来了。那些叶子,仿佛是上了釉一般,在阳光下闪耀着绿色的光芒。而爷爷,喜欢搬一把躺椅,坐在枣树底下,摇着芭蕉扇。叶子斑驳,影子点点,撒落在地上,爷爷的身上。

爷爷常常是侧着脑袋,呼呼大睡。枣树叶儿摇着,带来了习习的微风。

枣树开花的时候,我很惊讶。那点点滴滴的米黄色,犹如米粒一样。那么小,那么平凡,我几乎都不会把它当作花儿。大自然的神奇和瑰丽,都在这枣树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了。看看这枣花,谁能想到那红宝石一样枣子,是它孕育出来的呢?

我始终对枣树保持着敬畏,觉得它能给我一种力量,一种神性的启示。

我听说枣树是不能做木材的,也就是说不能打造什么木器。唯一的用途,好像是可以做镰刀的木把儿,结实。乡下农民收割麦子用的镰刀,几乎都是枣树做的。如果是用别的木材做的,只要拿在手里,轻轻那么一抖,就能辨别出来。它比一般的木头要沉一些。

我家的五棵枣树,不是同一品种的。两棵枣树结出的枣儿,是长形的,三棵枣树结出来的枣子,是圆形的。我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,但那个长形的枣子,爷爷说是木头枣。很奇怪,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名字?

民间的许许多多知识,是无法考证的,在科学上也是找不到答案的。那是约定俗成的东西。这个木头枣,可能是取之于它的味道。长形的枣,不管长的多大,只要是很青很青的时候,吃起来总是没有味道的,如同木头的味道一样。只有红了,才很甜很甜。我想,木头枣的名字可能就是这样来的。那圆形的枣就不一样了,尽管还青着,只要足够大,它就甜滋滋的了。

当枣儿快要熟了的时候,枝头上硕果累累。所有的枝头,都像成熟的谷穗一样,下垂着,像是一个个害羞的小姑娘。我惊讶,而且还担心,那么纤细的小枝儿,怎么能负担起沉重的果实呢?

枣儿熟透了,我是够不着的。踩着凳子也不行。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的是,我从小就没有学会爬树。所以,只能指望爷爷来帮我。爷爷的力气很大,他抱着树摇几下,那枣儿就像雨点一样,噼哩啪啦落了一地。有时候,爷爷会拿木棒轻轻地敲。

有一个雨天,我抱着枣树摇了几下,落了几颗枣子,爷爷看见后,训斥了我一顿。他说,雨天不能摇枣树,否则明年就不结枣子了。我不知道这是否有科学道理,但爷爷那么一说,我真的不敢在雨天摇枣树了。

生命都有禁忌,人对生命的敬畏,大致就是对禁忌的恪守吧。

我喜欢有月亮的夏夜,在枣树下面铺一张苇席,感受着清凉的风,看枣影婆娑,会想起很多奇怪而又美丽的念头。星星会不会掉下来?月亮会不会掉下来?墙角里有虫子的鸣叫声轻轻传来,这夜晚是多么的宁静。

总是在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,被爷爷叫醒。爷爷从来不让我在院子里睡觉的。他说,风一吹,那些虫子们就跑出来了。蝎子啦,土鳖虫啊,蜈蚣呀,蚂蚁呀。我特别怕这些虫子,怕它们在我睡着的时候,钻到我的耳朵里去。有时候,我躺在苇席上,就往耳朵里塞两团棉花,这样心里才踏实。偶尔,我会伸个懒腰,打个哈欠,两只手放在苇席上的时候,一只手会突然摸到一只毛茸茸的虫子。我的脑袋顿时就大了,汗毛似乎都要竖起来。但我也很恼怒,受到惊吓,我会非常痛恨虫子。我跳起来,脱下鞋子,非要拍死那只虫子不可。

那一年夏天,我读小学五年级。我逃了几天课,被爷爷知道了。爷爷怒气冲天,他一生为人正直,非常讨厌歪门邪道的行为。他找来一根绳子,是捆绑庄稼用的那种麻绳,把我结结实实地绑在枣树上。全家人大气都不敢吭,没有人帮我说情,也不敢。

爷爷大声警告全家人:“谁也不许把绳子解开!

夏天很热,这个时候,我就恨枣树的叶子太细小了,要是能像泡桐树那样的叶子就好了。一片叶子像一把小伞,可以帮我挡住阳光。那细细碎碎的枣树叶子,那小小的荫凉,宛如人穿的纱衣一样,能挡住什么?不一会儿,我脸上的汗就下来了。

过了好大一会儿,母亲悄悄地溜了出来,帮我解开了绳子,小声对我说:“以后不要逃学了啊。再要逃学,我可帮不了你啦。出去吧,你爷爷睡着了,等你回来他气儿就消了!”母亲一松开我,我飞也似的逃出了家门。果然,吃饭的时候,爷爷一句都没提我怎么跑掉的,只是铁青着脸。

很多年过去了,母亲爷爷奶奶相继过世,我童年少年时代住过的窑洞也塌了。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,发现那几棵枣树都不在了。我诧异地问父亲怎么回事,父亲说,那些枣树全死了。我心里很悲凉,也许它们都是有灵性的吧,它们随着那些远去的亲人在另一个世界去郁郁葱葱了。